寂寞

胡燕青老師

2023年2月1日

寂寞 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想法不同，雙生子也經歷。同一班級，理應對教室有相仿的印象，但坐位近窗還是倚廊，在前還是在後，仰角就相異。空間還是那個空間，同學見老師背影，老師看同學頭頂。五十年前小麻雀穿入穿出，五十年後冷氣機胡胡作響，教室再無黑板粉筆而多了些熒屏。細節雖小，對人影響的力度卻很大。

角度使人對周圍的印象不同，時間亦然；而且差之毫釐、謬以千里，二、三年一代，代溝廣而深。兩人並肩而行，眼目所見亦可以各走極端。博爾赫斯筆下的曲徑分岔又分岔，何止創造了一個花園。人人心裡都有截然不同的世界：沒有同色的雲，沒有比翼的鳥，沒有方向一致的樹或形狀相同的石頭，何況陳述愛情的花朵和懷抱信念的天空？因此人生總是寂寞的，荒涼的，無人理解的。

如果二人的內在世界偶然重疊，那種喜樂，實在難以言說。『有朋自遠方來』的偶然快樂是殊態，『人不知』才是日出日落常態，故必須把自己鍛煉成『不慍』的君子，否則會患上情緒病。一首歌或一段文字如能順利進入別人的心，本來就是奇蹟。古人浪漫地歌頌知心好友，但面對現實地指出莫逆難求，這也是大智慧。今人則只有難聽到死的低級壞名詞「閨蜜」。閨蜜『蜜』到最後總變成小三，此乃電影小說最廣泛使用之橋段，可見這現象既可怕又普遍，一語道破了人與人之間不平衡的信任。

人的想法不同，最後發展到彼此背離。誰對誰錯？後現代人摒棄客觀真理，推倒至高權威，連上帝也趕走。世上不會有包青天和他所象徵的公平制度。這麼一來，夫婦反目、親子疏離、兄弟分生就變成雙方必須面對的問題了。除了背負著這些憾事一直活下去，似乎別無他法。這就是無人聆聽的寂寞，但聆聽和了解、了解與同情，同情以致共感，一步一步還是漫長的路。寂寞，是須要接受的當前現實。只有性情仍是要保住的恩賜。踽踽獨行，也不必自戀自憐。夕陽西下，晚霞一片，瑰麗無邊的時刻，若身邊仍有人陪伴，應視作額外之賞賜。鏡花水月，最後仍必走向虛空的虛空。天空餘光似水，是時候低頭禱告了。寂寞，正是祂呼喚我們的聲音。

2023 01 05 黃昏